他醒了，从洁白的床单上。皱巴巴的纸团堆成了小山，乱得几乎无从下脚。后脑传来一阵酸麻，直直酸到他的牙根里。他不近视，但他看不清纸团上的名字，只好把它们踢到一边，站起身。
他穿过白色的走廊，白色的人从他身边穿过。他走到一棵没有人的树下，微弱的阳光落在指甲盖上。“今天的松鼠也很安静。”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划过，他抬起头仔细寻找，并没有望见松鼠的影子。他突然想起纸团上那行看不清的名字，“我是谁？”他问，那个声音笑了笑：“你是树。”于是他盯着眼前的树，“大概”，他想，“我就是这棵树，我现在是不动的。”一阵风吹过，树叶沙啦啦地响，他离开了。
他回到房间里，视线在白色的墙上游荡着，墙角的蓝油漆已经干了，留下表面凹凸不平的颗粒，这些颗粒间夹杂着灰扑扑的粉末，一直延伸到门口，像一条被污染的河流沟通了半个房间。“你昨天可太粗鲁了，还打翻了床头柜。”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，带着几丝怒气。“我不想吃药！”这次是一个孩子的声音。“所以你就把药倒进下水道里？”女人和孩子吵了起来，他静静地立在房间中央，似乎对这段诡异的对话并不感到奇怪。
他也不知道为什么，仿佛早已习以为常。
“我是谁？”他向那个孩子投去疑问，吵闹声顿时凝固在空气中，片刻的寂静将地板冻出了一层霜，他几乎能闻到雪花的清凉。“我才不告诉你呢！”孩子大叫，尖细的嗓音在冻结的地板上跳来跳去。他有些郁闷，或许他知道为什么郁闷，但说不出来。他从地上捡起一瓶幸存的药，拧开盖子，将粉红色的药片丢进床底。
他走到一间办公室前，门没关，一股华夫饼的气味飘了出来。他把身子探进去，灰色的眼睛停在办公桌上的铭牌前，“罗夏医生”的字符后摊着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。男人左手按在油迹斑斑的晨报上，右手捏着一杯咖啡，臃肿的身子靠在椅背上，简直要把椅子压断。“我是谁？”他看向晨报的头版，将同样的问题抛给男人，后者放下咖啡，翻了一页报纸：“你又来了，号，我告诉过你不要把药倒进下水道里。”“我没有倒。”他依旧盯着头版新闻，男人冷笑一声，抿了口咖啡：“对，你没有，是我倒的。”
头版的新闻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暴力事件，犯人的照片挤在文字间，灰色的眼睛半眯着，直勾勾望向盘子里的饼干。男人终于抬起头：“还有，你别有事没事把油漆泼墙上，你都不知道那群老头——”“我没有。”他眨了眨眼，打断男人的话。男人又翻了一页报纸：“对，你没有，是我泼的。”话音刚落，他就被赶出了门。
他再次回到房间，拉上窗帘后，整个房间没有一丝清晨的影子。他躺在床上，张开嘴：“我是谁？”
“你是新叶上的露水。”女人说。
“你是初春时的雨滴。”孩子说。
他睡了。
长按
